十字道的刑场上,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的人群,好似蚁聚蜂屯般乱哄哄的,不消说这些人都是来围观行刑的。
自夏军攻占安定以来,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那么一次,尽管如此,每逢处决犯人,百姓们还是乐意拥来围观。
而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不管是甲兵衙差还是狱卒刽子,对这些围观的百姓从不驱赶。
从行刑次数来看,冬季从来都是最少的,一来犯人即使不裸身也不可能穿着棉衣来受刑,不停地发抖的身体容易影响刽子动刀时的判断;二来刽子在冷天操刀的灵活性也远比不上暖天。
因此除了犯了大逆或上锋有特别要求,否则冬季一般都尽量避免执刑,这也是为何秋季往往是处刑井喷的季节,并非因为秋风秋雨令刑场气氛更肃杀的缘故。
“看这天,怕是快下雪了……”人们一边担心天气,一边照样朝前挤,特别在刑场周围人是越聚越多,弥漫出来的蒸汽就像一个大蒸笼。
忽然人群骚动了起来,原来是押送队伍到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乃是大名鼎鼎的四大金刚——审通、沐义、童发、鲍二,有意思的是,真正的刽子只有鲍二,而另外三位却是准备挨刀的可怜虫。
“居然没有女人!”
“对啊,他们的婆娘们呢?”
“怕是被蛮子们抢来当小妾了……”
“操!咱们上当受骗了……”
“是你墨水少不识字,告示上只说杀他们三人,没说杀全家。”
“可一般……”
这样的喧闹声从营牢开始一直延续到刑场,在安定城里谁都知道这三个小霸王妻妾成群,于是不少人想当然是认为人名太多所以告示上只写这三人的名字,谁知今天要杀的却真的只有三人。
“我明白了,娘们是等到来年再杀。这些女人平日里吃好住好,挨不得冷,要是光着屁股游街怕还不到刑场就得冻死……”有观众开始自作聪明地分析了,只是不管他们脑子里怎样想,在全副武装的匈奴骑兵队伍面前谁都不敢大声地抗议。
审通三人如平日里男犯一般,只穿着一条薄薄的囚裤,上身赤裸,两条后拗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地捆满绳子,肩头和手腕都因为过度充血而显得红通通的。
至于鲍二,这个穿着匈奴黑貂棉甲的刽子倒像一位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在寒冷的天气下他依旧春风满面,虽然今天犯人中没有女人,但心情却比杀女犯时更高兴,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恶气终于可以狠狠地出了。
队伍一到刑场,以李甲为首的一众刽子便连推带拉地将审通等人押上刑台,这些刽子平日里也受着他们的恶气,今天自然不会客气,边押边嘴里还喷着脏字。
在离开营牢的时候,审通一路上狂骂不止,以至嗓子都嘶哑了,其余二人则哭丧着脸,看着昔日的手下们对自己如此嚣张跋扈竟一点脾气都没有。
来到刑台上时,李甲等人让他们一字形地排好,然后再将他们按跪在地上,在冬天行刑时犯人一般都要助手在其身后固定,否则哪怕是一个冷战都有可能会让刽子的刀砍偏。
审通扭过皮肤皲裂的脸孔,盯着旁边那不可一世的鲍二,鼓起一股丹田骂了起来。
“姓鲍的!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下贱畜生!大伙们!你们要是长了耳朵就都竖起来听一听!这个鸟蛋当初来的时候只配给咱们扫地倒水,哈术赤这头蛮子可怜他才让他当个随行,干的也是挂脑袋收旗子的下贱活!”
“这驴毛要脑子没脑子,要刀功没刀功,只会溜须拍马,讨得蛮子欢心,竟然还和我们平起平坐!不过呢,废物终究是废物,除了多杀几个娘们也没多大本事,兜里照样没钱,媳妇照样讨不到……!”
“可这个丧心病狂的混帐,居然,居然勾引我家婆娘,还厚颜无耻地在蛮子面前参我们一本。像你这种出卖同伴发迹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住口!”鲍二终于忍不住要还口了。
你这王八蛋骂够了吧?既然如此大伙也竖起耳朵来听一听,几年前我初来乍到,干的全是脏活累活,别人不肯干的我全包了!
你们分金我分铜板,还得天天进贡,所以我自然兜里没钱,你们却是挥金似土,不是咱没本事,而是你们贪得太狠了!!说我溜须拍马?
你看看你自己当初在老仲面前是啥个嘴脸,在哈术赤大人面前是啥个嘴脸?
老子不会吹,能有今天靠的是任劳任怨!
说我出卖同伴?
我来问你,老仲是咋死的?
你在刑场上杀他婆娘时可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说我勾引你家婆娘,别忘了你亲手写的休书!
人家辛辛苦苦帮你持家,打理生意,你却和别的妹子厮混,还一纸休书将人扫地出门,说起忘恩负义,哪个比得上你审通!!
至于说我没刀功,哼哼,等会你自己试一下不就晓得了!
时辰将至之时,沐义和童发二人吓得直打哆嗦,哭丧着鬼脸喊着“饶命”。
鲍二走过去一人给了一脚,骂道:“还四大金刚,真他娘窝囊货,平日里砍别人脑袋时的威风模样去哪了?杀个头就抖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哈术赤大人念在与你等结拜之情,早让大将军下令将你们凌割了!!”
“骂得好!”审通竟破天荒地附和鲍二。
“是个爷们就别像个娘们掉眼泪!居然在鲍二这种三滥货面前拉稀,像个什么样子!!”
“好!审通,没想到你还算条好汉,今天我鲍二给你个优待,最后才杀你!!”随着四周鼓声四起,刘哈拨儿斩签一落,鲍二大喝了一声,像是要宣泄多年来的怨气一般。
“卡卡”两下就把沐义和童发两颗长着鬼脸的脑袋瓜子剁了下来,飘着蒸汽的血沫子“吱吱”地向前喷得老远。
看到同伴被杀,审通骂得更起劲了,声音里透着一股逼人的阴气,口中像要喷出一团火,尽管身体被死死的按住,但却拼了命地抬起头,彷佛要用眼神来杀死鲍二。
“鲍二,你这个狗娘养的,别以为干掉了我们你就是老大,在匈奴蛮子面前你只是一条连狗都不算的蛆虫!老子恨哪,没想到我竟会死在你这种狗东西的手里,不过你别得意,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可惜你等不到这一天了!”
鲍二猛地将手中大刀一挥,朝后一用力,随着一道白光闪过,一声奇怪的声音传入人们的耳中,那是鲜血迸射和刀刃震动在空气中汇合而成的颤音,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审通那颗尚在喋喋不休的头颅已经被砍飞。
天上开始飘下毛毛的小雪,地上的鲜血结成了一块血色的镜片,鲍二用一只手串起三颗脑袋的发髻,高高地举过头顶。
这一刻他激动得浑身发烫,似乎眼泪水也要流下来了,脸上不自主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忘形地伫立了许久,直到刘哈拨儿高喝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将三颗硬得像石头的脑袋摆在帅桌上。
当晚鲍二很罕有地喝醉了,要李甲等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回鲍家大院,今天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所有让他难堪的人全都死光了,而且还得到了自己梦想中的女人,似乎老天爷终于青睐自己,要让他鲍二从此飞黄腾达。
三天之后,也就是过年的前夕,大将军刘觉正式提拔哈术赤为北门守将,并将童发名下的匠铺、赌场全划归他。
哈术赤在吞占了郑伸大部分的物业后已是富甲一方,如今更是锦上添花,大概是对他驻守人丁凋敝的北门地区的一种补偿,而副将刘哈拨儿则得到沐义和审通名下的妓院和米店。
至于鲍二,他只得到了过去春娘打理的云来酒馆和两家米铺,不过最让他感到兴奋不已的是,哈术赤高升后,刘觉便任命他为城牢的牢头,统领安定城近千名差人、狱卒和刽子,而这正是他多年来的梦想。
在未入行之时,大哥鲍大自不必说,便是老朋友甘定六也不看好他;入行之后,郑伸和四大金刚自不必说,其他刽子甚至连忘年交李甲也不看好他。
但又有谁能想到,在短短的四年之后,他坐上了之前郑伸、甚至是他偶像柴俊的位置,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哪是几家米铺酒馆比得了的。
“登基”的那一天,他带头在柴胜的牌位上香,供奉这位安定城刽子心中的祖师爷,在带领众刽子们叩拜完毕后,他回身坐在郑伸生前最爱坐的檀香木虎纹椅上,下面的一众刽子马上齐声高喊:“恭喜鲍大哥!!”这一刻,鲍二真有当了皇上的感觉,自信心暴增的鲍二突发奇想地要改名字,因为他觉得什么“大”啊。
“二”啊实在是低级得掉渣,于是取了祖师爷的“胜”字和偶像柴俊的“俊”字,更名为鲍胜俊,并严禁部下唤自己为“二爷”或“二哥”,因为他觉得“二”字显得他低人一等。
当刽子们都在私下讨论谁会是新的“四大金刚”时,鲍二却只任命了李甲一人当自己的副手,理由是“四大金刚”这玩意是郑伸个人搞出来的,柴胜柴俊父子包括以前的刽子头目都不曾设过,自然当废除。
这不过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鲍二向来讨厌营牢里那帮欺软怕硬、前倨后恭的刽子狱卒们,想当年自己初初入门时个个都瞧不起他,唯一帮助过自己的就只有李甲,鲍二这样做显然是投桃报李。
新年过后,鲍二正式娶了常氏为妻,并把常氏原来住的小别墅当成他们的爱巢,鲍家小店、钱家屠场、云来酒馆等生意由常氏打理。
鲍二平日只需安心上差则可,金钱自然源源不断地从手下的进贡及生意落入自己的腰包中,过上了如当日郑伸、审通等人的舒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