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满月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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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向以琥珀色眼睛自豪的白雪巴此刻与镜子中血红眼瞳的自己对视着。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嘴唇慢慢动了。

   “你需要血,人类的从颈动脉流出的散发着热气的新鲜血液。”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并不是故弄玄虚蛊惑人的缥缈,那声音意外地吐字清晰,语调平静。

   毕竟是事实。她的确需要血。镜中的白雪很冷静,至少比美甲片已经陷进手心,准备出拳击碎镜子的这个白雪冷静。

   白雪没有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玻璃划出的伤口有什么在蠕动,血液只是从那里探出头,像是恐惧着什么似的,又快速回到了血管里。那伤口愈合的时间只够人打个喷嚏,手上被划坏了花样的美甲片和碎了的化妆镜却无法恢复如初。

   漫漫长夜,当然不止一处宁静会被打破。

   健屋花那在工位上睡着了,呼吸均匀顺畅,偶尔从她嘴里会蹦出几个字词。这层楼就是这样安静,顶多再加上隔壁实验室器材运转的嗡嗡声。

   闹钟订在三点,但是没等它想起,风第七次吹动窗帘让月光溜进来的时候,健屋就已经醒了。月光是无辜的,它照亮了健屋银白中透着一点粉色的头发,但是并没有扰她安眠。

   有不速之客,那是一只吸血鬼。健屋快步打开隔壁实验室的门钻了进去。她并不是躲避,而是迎战。就在月亮和她眼睛之间的那片光里,有身影在迅速接近。

   吸血鬼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气味能够让健屋捕捉,但是血缘的力量,古老的契约,使得健屋没办法在突然出现的吸血鬼面前保持平和。

   那是一个女性吸血鬼。发色很深,在月光下难以辨认是棕色还是黑色;黑色的皮草外套明显是匆忙披上的,因为这个女人还穿着天鹅绒的拖鞋和素色的睡裙。她悬停在窗外,像是恐怖片中的幽灵,但是对于幽灵来讲,她显然过于漂亮和温和了。下垂眼,琥珀色的瞳孔,鼻翼小巧,抿着嘴唇,看不到吸血鬼的尖牙。

   健屋盯着那扇窗户,窗户上映出她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盯着自己还是后面的女人。体温急剧上升,心跳加速,她甚至能听到她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窗户是从内关住的,搭扣锁在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下旋转着,平时总是发出“吱呀吱呀”让人头皮发紧的摩擦音的窗户喊叫着沿着轨道逃跑,直到撞到轨道尽头停下,窗面晃动了几秒才静下来。

   吸血鬼仍然悬停,健屋却不再踌躇。她左脚迈出一步,发出啪的一声,右脚再向前的时候,落地已经轻巧无声——和吸血鬼对峙的已经不是一个柔弱女孩,而是一头正发出低吼的银白色的狼。

   “不好意思,我无意叨扰。我是白雪,白雪巴。因为某些原因我需要人血,想着医大的实验室应该有,就来请求帮助了。”白雪低头钻进了实验室,落在地上,和健屋保持着距离。

   健屋仍然保持着狼的形态,警惕着,故意在开口时露出自己的犬牙,说:“健屋也没想到东京还有吸血鬼。我是健屋,健屋花那。吸血鬼小姐,吸血鬼需要人血还需要‘因为某些理由’?”

   “狼人小姐,”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白雪和健屋一样,没有立即改口,“我是半吸血鬼,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不靠人血维持生命。但是有的时候总是会需要的。”

   狼人没有说话,等着吸血鬼解释更详尽的原因。健屋心里想,希望这个吸血鬼不要骗她说她也有“每个月的那几天”,需要补血什么的。那就太荒谬了。她此时此刻只希望吸血鬼能说出什么经得起推敲的理由。谁都不会希望和吸血鬼在自己项目的实验室打起来。

   “健屋小姐,”是吸血鬼先让步了,“我认为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当然是以能普通坐上椅子的形态。通常情况——事实上是几十年前的通常情况——吸血鬼需要人血了会去狩猎人类。但是如你所见,我没有。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这说明我不是长期吸食人血的那一种。我认为这已经值得我们坐下来谈谈了。”

   白雪走到桌子旁,抽出一把椅子,随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走到另一边,给自己抽出了一把,等待健屋入座。

   没人,也没有吸血鬼看得清健屋是怎么变回人形态的。银白发色的女孩整理了一下领子,坐下了。白雪这才坐下。这个女人在尽力保持着礼貌和优雅,但是健屋能从她身上嗅到焦躁的味道。

       “我就看门见山直说了,我希望如果这里有多余的血液,可以提供一些给我,就算是病患的血也可以的,对吸血鬼来讲只是味道没那么好而已。我可以给你一些酬劳,具体是什么可以你来提。”

       健屋本能地想拒绝她——狼人的本能;但她又本能地想要帮助她——此时她还不知道这同样是狼人的本能。如果不给她血,她迫不得已残害人类的话怎么办呢?自己算不算帮凶?

       “好吧。急着要的话,等三点闹铃响起吧。那个时候数据分析就完成了,健屋去机器接样本,可以把那些样本给你。”反正之后这些样本也只会变成医疗垃圾。

       “报酬呢?”

       “健屋现在除了实验数据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紧张对峙之后放松下来,健屋又有些困了,捂嘴打了个哈欠,开始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发呆,指针们被盯着,只敢中规中矩地走,秒针一秒走一格,分针拖拉着步子,时针缓缓挪动,像是被粘在表盘上,就是不走到3的位置。

       时间仿佛比平时流得更缓慢。健屋不再盯着钟,而是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她们一直没有开灯,有月光,电灯对于这两个非人类就是个摆设,白雪的美貌在月光下无处遁形。她还是抿着唇,舌尖出于对血液的渴望偶尔探出来扫一下,也给嘴唇带上一点水分。睡裙的领口恰好在露出一点锁骨的位置,脖颈上的皮肤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健屋盯着那里的小黑痣,过了一阵视线又开始下移。她有些口干舌燥。

       心跳在加快,健屋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开始焦躁,坐立不安,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现后面的部分果然有些睡乱了。她很少见其他的狼人,自己的狼形态在同类中算是可爱吗?如果不是拿出手机多少有点不礼貌,她甚至想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一看自己的眼睛和脸颊有没有睡肿。

       空气里有一些暧昧的东西在两人间流动。事情不对劲。健屋看着对面那个甚至可以说有点狼狈的优雅的女人,有一种想要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她鼓起勇气和吸血鬼对视,想要说点什么,却从那人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健屋看到自己和白雪牵着手在海边赤脚走着,看到白雪揭开她的头纱,看到她们一起在午后喝着咖啡,在夜晚的草地上并肩躺着享受月光……她简直快要忘记呼吸了。

       闹钟响了,仪器工作完毕滴滴的提示音落后了几秒。

       健屋站起来,转身去戴上实验手套。

       “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健屋。”

       “嗯?”

       “报酬。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健屋。”她低头看着脚尖,努力着不哭出来。

    

       名叫白雪巴的吸血鬼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宠物兔把她的脸舔得黏糊糊的,下巴上的兔子唾液已经干了,皮肤有不适的绷紧的感觉。

       “乖,我马上给你拿……”她揉着眼睛起身,以为是兔子的食物不够了,去到宠物房才发现干草饲料还有,才知道自己只是被这个单纯的小生命担心了。

       整理好自己,打开冰箱准备拿出涮锅用的食材对付一餐,却看到了那些插在试管盘里装了大半血液的试管。血液毫无疑问已经不新鲜了,但白雪知道自己需要它们。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白雪在此之前基本不进食人类血液。其实血液都很少摄入,一家团聚一起狩猎的时候才会去捕捉一些动物。白雪巴的能力和她的性子很相符,她能够让猎物平静下来,几近虔诚地靠近她,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她定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献身。

       她将两只试管中同一血型的血液倒进一个新的马克杯里,一口气喝了下去,瞬间精神了很多。对于吸血鬼而言,血液当然比咖啡管用。今天她要去办点正事,进山里一趟。

       如果是平常,白雪也许会耐着性子走一走山路和长长的楼梯,穿过那一个又一个红漆已经有些掉落的鸟居,但今天她显然没有这个心情,几乎是飞一般的从山底快速跃去了接近山顶的神社。她的朋友已经在神社门口等待她了。那个朋友长着大大的毛茸茸的狐耳和狐尾,是这座神社的主人,从很久之前就守在这里的神。

       白雪停在第一鸟居之下,见她点了头才踏步上前。“我今天是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

       往往吸血鬼和狼人都会有自己的领地,平日里互不侵犯。但这是在这两个物种诞生地的情况,在东洋的日本,妖怪神仙们才是土地和山林的原住民,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吸血鬼和狼人可以争夺的余地。

       谁会想到这种地方会有狼人,还是个正值青年的狼人。

       “巴。在说正事之前,吾知道你有别的困惑。东京的确有一个狼人,和你来东京时一样,狼人那边和吾打了招呼。”

       白雪一丝惊讶也没有,好歹算是神,知道一些发生在自己土地上的事并不奇怪。

       “你不问吾怎么知道的吗?巴,你身上还有狼人女孩的气味哦。”朋友揶揄地笑着,打量白雪的眼神让白雪起鸡皮疙瘩。“没想到在日本狼人和吸血鬼也能相处得这、么、融、洽。”

       “不是你想的这样。好了我们说正事吧。”白雪想要结束这个玩笑。前些天遇到的健屋小姐的确十分可爱,身上的气味也并不是传闻中的狼人的犬科臭味。但的确能问出来是犬科,就像她朋友的气味一样,说得上是香的,却也能辨别出是犬科。甚至健屋身上还有好闻的柔和的香气,即使在充满消毒液味道的实验室里也十分显著。但是无论如何,开这种玩笑还是不太礼貌,尽管健屋不会知道。回去再洗个澡吧,白雪想,明明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了,既然她闻得到,那就说明的确还有味道,如果是香水的话,绝对是留香最久的了。

       那个八卦的神明本来想问清楚好友的感情状况,但是听她这么说,也想到事情可能不是表面上那样。但是这么浓烈的狼人的气味,要么是和狼人翻云覆雨了,要么,就是被烙印了,成为了烙印之人。

       “我想提醒你,那些所谓‘本家’的吸血鬼要到日本来了。不如说这个时候才有打算来才是反应慢,毕竟对他们来讲百年和一日没有太大区别。虽然主要战场应该不在东京,但是也请你做好准备。至少设下结界阻挡一下吧。我和我的家人会尽量在东京外解决掉这事情。”

       “巴,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明紧盯着白雪的眼睛,还真从里面看出一抹红色来。

        没错,白雪巴在备战。她是个混血儿,人类的那一半血统来自她温婉的母亲。她的父亲是个在日本有些地位的吸血鬼,支持人类与吸血鬼和平相处,支持吸血鬼和人类的通婚。

       这当然为欧洲的自誉为本家的吸血鬼们所不容的,人类对于大多数吸血鬼来讲可以是食物,是玩物,甚至是宠物,但绝不可能是平起平坐的爱人与朋友。吸血鬼的社会就是这样,看上去很松散,吸血鬼家族分布世界各地,长久不往来都很正常;却又死板顽固,毕竟那群已经死去却又可以继续活几百上千年的家伙几乎不会死亡,权力中心已经不知道几百年没有更替了。

       当然,新的吸血鬼的势力也在逐渐积累膨胀,甚至有人为了让自己家族的势力更加庞大而刻意把人类中的强者转化为吸血鬼,到了一定程度就不甘被老家伙们束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吸血鬼的地方也一样。有那么些家族也反对现在的统治,于是和白雪家为首的平等派结成了同盟。白雪巴担心这样的同盟在和统治者分出高下之后就马上会破裂,不论胜负。

       “你知道的,如果不吸食人类血液,我们打不过那些老顽固。”其实就算吸食人类血液,他们也未必能毫不胆怯地迎战。“重要的不是这个。我们也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但是吸血鬼的‘家务事’永远不可能不伤无辜。”

      

    

       不是只有生死存亡的大事才值得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少女情怀也同样。这一周健屋过得浑浑噩噩的,还顶着两个黑眼圈。

   正在家休息的健屋把头埋在枕头里,发出“呜呜嗯嗯”的烦恼的哼唧声。和日本普通的人类女孩多少有点不同,健屋的青春期教育是和同辈的族人一起,由长老们进行的。长老们会从很久以前的事情讲起,讲他们的祖先从何而来,讲迁徙,讲和吸血鬼之间的怨怼,也讲烙印。

       当时还是初中生的小花那的理解是,这种基因一直遗传,性状却是是隐性的,为了保证文化的传承和群体内部的凝聚力,大家往往都住在这附近。对于烙印,她有着向往,又有着恐惧和不解。不离不弃的爱情固然浪漫,但是狼人注定会有一个烙印之人,烙印了对方,爱上就不会转移,生命轨迹甚至寿命都会同步,烙印之人也会爱上这个狼人,不会变心……这真的不是为了延续狼人的基因才有的机制吗?那伴侣到底是命运的选择还是狼人自己的选择呢?爱上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烙印之人,那岂不是爱上那一刻就宣告了失败吗?

   而且还有一件事——健屋害怕命运会强迫她爱上一个男子,尽管如果真的这样她也会“被迫”感受到快乐,但是她很难想象出这种事。随着年岁增长,健屋对自己性向有了更深更明确的认识,对于烙印也越来越忌惮。

       黑眼圈是连续几日的失眠带来的。健屋总是会梦呓,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对自己的梦话内容也开始感兴趣,便下载了一个可以自动识别录下梦话的监测睡眠应用。忘了是周几了,总之是一个工作日,她正楼下罗森里吃着关东煮,戴上耳机随手点开了最近的录音。接下来听到的声音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啊……巴……嗯……就是那里……”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她没有好意思听下去。点开第二天、第三天……或多或少都夹杂着这样娇媚到陌生的自己的声音。可为什么自己对于这些梦的内容一点也不记得?一想到自己烙印了只见过一次的人,还有这么大胆而失礼的想法——甚至喊的是对方后面的名而不是姓氏——她就难以抑制地去想更多的弯弯绕绕。

       其实就算不是烙印,她也有很大几率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当然要换一个场景,在书店或者公园相遇之类的,而不是在实验室剑拔弩张,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和美人过不去。这么一想,她反而觉得自己幸运了,这个烙印对象,更像是她自己的选择,命运再回应她的期待。交换的联系方式还躺在手机里,因为前几天梦话的事,健屋一直没有联系对方。

       健屋对于自己在白雪面前现出狼形态的事耿耿于怀。 她又变成狼形,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和族群里其他灰黑色或是棕色的族人不一样,甚至和自己的父母也不一样,她有着银白色顺滑的毛发,眼睛也是少见的粉红色(被接受了科学教育的健屋理解为基因变异),她对于自己的可爱与美丽很有自知之明。

       但是一想到白雪不是狼人,她又开始退缩了。万一吸血鬼的审美不一样怎么办,不如说狼形态好不好看已经无所谓了,“有狼形态”这件事本身可能已经不被白雪接受了。而且,烙印真的是双向的吗?健屋第无数次回忆她们见面的场景,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白雪会喜欢上自己的迹象。那个吸血鬼那天晚上已经有些虚弱了,说不定根本没有注意到健屋长什么样,她要的只是人血,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什么了。

       那么,还是主动出击吧,至少试探一下对方有没有伴侣,接不接受狼人接不接受女性什么的。

    

       情势没有好转的趋向,白雪辞掉了本来就是玩玩而已的工作,奔走于关东地区的几个吸血鬼家族之间,甚至把宠物都送去寄养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类血液的库存已经告急。

       还好和那个狼人小姐交换了联系方式,只是交换联系方式本来也是对自己有利的,当作报酬实在是轻薄了些。白雪犹豫着要不要给健屋发消息,请她吃饭,顺便了解一下她那里还有没有可以提供的血液。不管是高级西餐还是别的什么对于白雪来讲完全没有问题,用美食作为同样算得上美食的血液的报酬想来也是合理的。

       她还没想好措辞,空白的聊天页面上有了第一个气泡:白雪小姐,你好!我是那天晚上的狼人健屋,请问您这个周六晚上有空吗?健屋想约您喝酒,顺带交流一下我这边血液的供应情况,甚至,打探一下狼人那边的动态。

      

       “健屋小姐你好。当然记得!我正想着约您出来,真巧。周六晚上我有时间哦。”请酒水也不错,白雪想,以后不知道还得拜托她多长时间。

        “那么八点在XX酒吧可以吗?健屋可以预约卡座。”

        哈?白雪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健屋显然已经成年了,问题不在喝酒这里,而是,XX酒吧是白雪常去的酒吧,而且是……女同性恋酒吧,低消也比较高。是偶然还是故意的呢?

       联想到之前报酬是交换联系方式,白雪觉得健屋有那种心思的可能性不小。但是对方是狼人女性,一想到这点,可能性仿佛又突然下降了。

   白雪还是应下了。不管怎样,熟悉的地方总是好的,打个电话提前和老板说一声,如果对方检查AA就适当降低价格好了,减去的那部分算在自己头上。

   不论对方有没有那个意思,这次会面都需要认真对待,上次见面自己太狼狈了不是吗?为了克制住自己吸血的欲望而一直抿着唇,妆都没有卸完,估计剩下的妆容都花了……要长期合作,必须得礼节充分。

   当然,白雪不知道的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狼人小姐并不会觉得狼狈的白雪有什么不好看的地方,她完全可以不必大费周章去想妆容和衣装搭配。

   于是周六晚上,健屋小姐再次被白雪迷倒。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白雪的身高具体是怎样,毕竟那天晚上白雪站着的时候健屋是狼的形态视线稍微低一些。并排站立的时候,白雪比健屋高了半个头——在双方都穿着高跟鞋的状态下。健屋很好奇她们赤脚并肩站着会是怎样的身高差,但是,究竟什么情况两人才会赤脚站着呢?

   健屋的脸直到和白雪面对面坐在卡座的时候还是十分的烫。她们特意选择了更适合夜店的妆容,这里不会有谁比她们更亮眼,如果不是卡座挡住了很多人的视线,她们的谈话绝对会被人打扰。狼人和吸血鬼都不是什么需要太多保暖的种族,混血的白雪也不怎么怕冷,十一月的天,她套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腰带松松地系着,能看出她的腰部曲线是多么优秀。而现在到了有暖气的室内,外套自然是脱掉了,现出里面的黑色雅致鱼尾裙来。

   桌子是透明设计的,健屋有些不敢抬头和白雪对视,她现在脸红得有些过头了。可是低着头,视线里除了自己因为紧张开始脚尖对脚尖鞋尖对鞋尖的脚,就是白雪修长的腿。鱼尾裙挡住了大部分,从裙摆伸出的小腿几近完美,有肌肉线条而一丝僵硬感也没有,让健屋看得眼睛发直。

   “白雪喜欢小动物吗?”没头没脑的一句,健屋说完就想逃跑。自己是狼人,某种意义上应该和小动物差不多……四舍五入一下的话。

   “喜欢哦。”白雪被这个问题逗笑。她当然是喜欢的,毕竟家里还有一只粘人的兔子。她大多数吃人类食物,和家人狩猎基本就是个过年活动。

   白雪打量着这个有些窘迫的女孩子,觉得她十分可爱。银发是好好打理过的,呆毛仍然不屈不挠地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在接近头顶的地方立着。女孩的脸有一点红,在白雪刚注意到的时候健屋就低头了,但白雪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白雪现在能把健屋发红的耳尖看得一清二楚。女孩身上的长裙背后是镂空设计的,托健屋低着头的福,白雪得以看到她光滑白嫩的后颈和一点背部的皮肤。其实看得出健屋有一些猫背,可能是狼形态对于人形态的影响,白雪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如果健屋真的有那个意思,白雪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做不到拒绝。

   差不多该谈正事了,这种互相打量的游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结束的信号却不是二人发出的,一个服务员来到了卡座,一眼看到了白雪,笑了起来:“女士,还是要血腥玛丽吗?”

   没想到一开场就暴露了自己是这里的常客的事实。虽然健屋大概也是“这边的”人,但白雪还是感到了一丝尴尬。她向服务员使着眼色,想表达让她少说话,但服务员显然理解错了。

   “女士的女友真好看,是新客人吧?要试试店长特调吗?”

   白雪放弃挽回局面了。健屋喜形于色,回答着服务员的问题,眼神却始终落在白雪身上。她没有纠正服务员,只是说:“好啊,就来杯特调吧!”

   等服务员走后,健屋一改先前的窘迫,兴致高涨,还开始打趣起白雪来。“白雪小姐,吸血鬼的血腥玛丽里面不会真的有血吧?”

   “当然没有。至少店里没有。如果我有充足的血液也许会自己在家调一杯。”白雪平复着心情,她快要被健屋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了,赶紧把话题引到正事上,“不知道健屋小姐那里是否还有血可以提供呢?”

   “啊,有的。上次那些都是健屋导师的项目用过的。”健屋才不会承认自己差点忘记了正事,“周一晚上你来实验室就可以了。不过项目总有会做完的一天,志愿者也是有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募集不到了,白雪你如果要长期的话,建议还是做第二手准备。”她固然好奇白雪为什么需要,但是吸血鬼毕竟是另一个种族,她们的祖先是仇敌,现在她们这样和谐地谈话已经是不可思议了,有怎么会奢望能知道这些事情。

   “实不相瞒,我也想尽快回复到不必须要人血的生活。”白雪想起那些麻烦的权力斗争就有些笑不出来,但还是勉强做出笑脸,“在天赋能力相同的前提下,吸食人血的吸血鬼会比‘素食者’强大很多。这一次我必须定期摄入一些,是因为那群欧洲和美国的吸血鬼要来日本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服务员上了酒和小菜。白雪抿了一口,继续说:“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一个请求。请求你告诉你的族群,危险就要到来,可以去海外避难。那么多吸血鬼到来肯定会带来杀戮,对于他们来讲人类就是行军的粮草。还好他们大约会坐飞机来,而不是真的花长时间横扫大陆跨越海洋。”

   健屋对于家族事务并不是十分清楚,她离家求学太早了,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知道狼人一直对人类很友好,不会放任吸血鬼的恶行。更何况日本的妖魔神鬼也不是好惹的,这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沉默的时间很长,酒吧驻唱已经换了首曲子。前奏响起的时候,健屋说:“健屋知道了,这件事健屋会告诉父母他们的。健屋这边是没办法坐视不管的,我们在日本发展也是和这里的神怪们签订了契约,这里的人类有危机我们得帮忙,更何况和吸血鬼战斗已经是我们的传统了。”

   “那么这件事我们先说到这里。和吸血鬼战斗是传统,那么和吸血鬼约会呢?”白雪笑着,凝视着健屋,感受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跳动缓慢的心脏随着驻唱的歌声开始加速。

       “啊……”健屋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晚的正事就谈到这里了,毕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接下来,就真的是她们两人的约会了。“健屋不敢说没有过,但肯定不是传统。不过健屋不是传统的狼人。”

       白雪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吝啬在桌下展示自己的腿部曲线,同时手肘放上桌面,用自己的指尖碰了碰健屋的指尖。

   作为医学生的健屋一向没有留指甲的习惯,而白雪,她今天连美甲片都没有戴。

       夜晚自古以来对于狼人和吸血鬼来讲都是最美妙的时间。

    

       果不其然,健屋的父亲母决定十二月初和首领一起亲自去找白雪父母商量,白雪和健屋,地点就在那个神明的神社——毕竟他们得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迎敌。

       健屋和白雪跟随自己父母,面对面坐着,不敢和对方对视,怕自己在正经的场合笑出来。阳光通过窗户照射到室内,健屋发现白雪父母的皮肤像是覆盖了一层钻石颗粒一般闪闪发亮——那是吸血鬼的特征。白雪巴的皮肤则和人类无二,只不过健屋想没有哪个人类的皮肤能够那般完美。

       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正襟危坐,健屋父亲更是脸崩得像是鼓面。和健屋会和的时候,健屋父母自然马上感觉到了,自家女儿出来求个学竟然找到烙印之人了,本是件好事,但……对方是个半吸血鬼,比起这个来,是个女性已经不是严重的问题了。健屋母亲倒是挺开心的,自己的女儿有了爱人,但也是担忧的,因为大战将至,覆巢之下无完卵。狼群除了接受白雪家的女儿外没有别的选择,在健屋和白雪见第一面的时候,狼群和白雪的吸血鬼阵营就被迫休戚与共了。

       白雪父母尚且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身上狼人气味的问题,毕竟对面坐了四个狼人,对于他们来讲那味道充斥了整个神社。他们对于狼群首领、壮年主力和银狼的出席很满意。对面答应同盟也很爽快,条件也能够理解——要求最大限度保护健屋花那和白雪巴。如果类比人类社会,狼群的首领就是做决策的君主,壮年主力就是身先士卒的将军,而银狼,就是能通天意的祭司。白雪巴则不仅是白雪父母的亲骨肉,也是混血能够正常生活、成为独当一面的吸血鬼的最好证明。

       我们的银狼小姐和她刚刚交往的女朋友并不知道银狼的事情。白雪只觉得自己女朋友银白色的发色和自己的棕黑发色很互补,在月光下有着神圣的美丽,健屋狼形态时的银白色毛茸茸大尾巴也让她爱不释手。健屋作为一个医学生,觉得自己是狼人这种基因的携带者已经很超出预料了,再是个基因变异者也没什么。

       白雪回到老宅后,白雪父母才注意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自己女儿身上狼人的气息已经强得不容忽视。

       “健屋给我提供人类血液,我和她待在一起时间难免长了些。”白雪觉得瞒住父母应当不是难事。

       “说实话。”白雪父亲坐在她对面,脸色甚至比之前会面说正事时更加不妙。

   白雪瞬间想起了在她短短几年的童年中——半吸血鬼十年之内就长大成人了——父亲对她偷偷放走猎物的惩罚:大冬天的让她跪在家门外不准入内。半吸血鬼的肉体也是温热的,她的体内也有心脏在跳动,差点被冻出个好歹,不如说幸好是个半吸血鬼,人类的话早就被冻死了。

   白雪巴开始紧张,支支吾吾地说:“花那是我女朋友。”

   白雪父亲仍然皱着眉头。白雪母亲看不下去了,说:“傻孩子,你被烙印了啊。”母亲耐心地给自己的女儿解释狼人的烙印。

   三人心思各异,白雪父亲想,在这个局面下,这未必不是件好事,这意味着狼人弃他们不顾,让自己这边的人知道这件事,也能够稳定人心。白雪母亲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想的,她只希望平安度过这一劫。白雪巴自己也半喜半忧,这意味着她们是天生一对,性别和种族不再是什么障碍,但同时也意味着,如果自己出事,花那绝对也会受到牵连,若是情况不好,狼人会将自己视为仇敌,到时候这个同盟怕是危险了,本身和“肉食者”以及“纯血者”的暂时联盟已经很不稳定了。

   她明白了,自己即将没有参战的自由,为了保持同盟的稳定性,她和健屋将会被那个长者兽耳兽尾保护起来,与外界隔绝,而且肯定是分开两地。

   狼人那边,健屋在知道自己的天职之后,真的开始慢慢与所谓的命运与天意有感应了,时不时会梦到一些有预示作用的梦。她预言,老派的吸血鬼们将在新年的第一天正式登陆进攻。这对于健屋和白雪这边是有利的,因为第二天就是月圆之夜,是狼人最有力量的时候,只要将战线拖长,他们就有不小几率能够获胜。

   在为数不多可以见面的时间里,花那和巴白天帮忙备战,晚上则靠在一起做最平凡的爱侣。健屋喜欢给白雪做各种儿童喜欢的菜品,因为白雪的童年实在是太短,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上多少,就成为了一个夜里还会想念母亲的大人,而她的青年时期又太长太长,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花那,现在你和我一样不会衰老了,会不会觉得我按停了你体内的钟表,剥夺了你享受岁月痕迹的权力呢?”快睡着的时候,白雪会亲吻着健屋的鬓角,在她耳边问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问题。

   “怎么,巴想要和健屋一起变老吗?”这种时候,健屋会有些想哭,但是不聊些什么她会很快睡着,那些模模糊糊的昭示性的梦又会占领她的大脑,而那些梦里都没有自己爱人的身影,她也不想有。

   “如果是和花那一起的话,变老又如何呢?我研究那些防衰老啊去皱纹啊一类的化妆品,不然花那会嫌弃我的。”

   “傻子,健屋是不会嫌弃巴的,最喜欢巴了。”健屋轻笑,将自己的头埋到白雪柔软的胸前,嗅着白雪的气息。

   “还差一点了。”白雪看着窗外,月亮已经接近满月。

   “是啊……还差一点,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健屋呢喃着,在白雪的怀抱里睡去。

   月亮慢慢被云遮住,白雪也睡去。

   健屋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惊醒了。她多么希望刚才的梦只是一个单纯的噩梦,可是她是银狼,在这种紧要关头的噩梦自然不是件小事。她梦见白雪巴被挂在一座城堡的墙头,双目被蒙住,不知道眼睛是否受伤。而她的手腕被切开,不知为什么伤口没有快速愈合。血液往下缓慢的流着,在墙上留下痕迹。

   她抱紧了白雪巴,白雪巴在梦中回应了她,抱住健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颈间。

   感受着比自己缓慢的脉搏,健屋意识到了,伤口之所以没有愈合,是因为在墙上的,与其说是白雪巴,不如说是白雪巴的尸体。

   她从床上起身,立即给自己的父亲打了电话汇报了情况,并要求天一亮就把自己和白雪保护起来,尤其是白雪巴,不能让她有闪失。一切安排好,她坐在白雪身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又俯下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守着她安静睡着,健屋自己却是无论怎样都不敢再合眼了。

       天亮时,白雪的神明朋友已经到了她们门前,她们吻别,甚至没有来得及为对方拭去泪水。健屋在神社结界里接受保护。没有那个神明的同意,吸血鬼们无法通过第一鸟居。至于白雪被送到了哪里,只有白雪父亲和他几个心腹知道,连白雪自己也不知道。

       白雪在狭小的室内跪坐着,祈祷着平安,而健屋则没日没夜地昏睡着,偶尔醒来也只呢喃着断断续续的预言。

       就像白雪想的那样,“肉食者”和“纯血者”与他们的同盟一开始就不稳定。她被带她来这个房间的叔叔蒙眼带出去的时候,她便知道同盟破裂了,这一战败了。

       白雪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健屋也从梦中醒来。她踱步到神社的庭院里,抬头看着那轮满月,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白雪那次,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了她们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享受午后的闲暇,一起躺在草坪上沐浴月光。

       她多么希望那也是个预言。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在她眼中,满月慢慢化为零碎的光点,再后来,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神明耷拉着耳朵和尾巴,先健屋夫妇一步出现在了庭院里。健屋躺在地上,变成了狼的形态,皮毛被泥土所污染,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万里无云,那轮满月仍然在穹顶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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