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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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狱后的第一次翁婿对谈,是因为一个女人。白颖是我心里的刺。而这次,我和老白之间,同样隔着一个女人。

  若是对手,老白绝对是最难缠的佼佼者。我并不认为自己具备和他对垒的资本,但像胆小鬼一样退却更不可能,我必须回来。

  再次见到佳慧,没有想象的憔悴,脸上化着淡妆,大概是用化妆品遮掩真实的气色。

  目光落在她的脸颊,明明化了淡妆,这时候若隐若现,有抹不自然的羞红:“我没事。”

  凝望眼前的清丽脸庞,忍不住上前一个拥抱。任由我的臂膀拥抱好一会儿:“他在书房等你。”说话的时候,还是难掩那股淡淡的不自然。

  站在书房外,房门轻掩着,深做呼吸,在门上轻扣几下。

  “进来。”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低沉,不是怒吼,而是平静。推门而入,老白正将案头的东西收整。

  “坐吧。”声音里没有夹杂的怨忿,只见他将手在抽屉里一探,随即摸出一副眼镜,口中哈着气,另一手持着镜布擦拭镜片。

  我从没见过老白戴眼镜,而在接下来的谈话,在戴眼镜前还要擦拭,这种很有仪式感的庄重,似乎在渲染某种氛围。

  彼时,老白自顾自地说道:“我有轻度的老花,因为不太严重,所以很少会戴眼镜。”

  “这副眼镜就放在书房,平时不会戴出去,不想让人觉得我已经老眼昏花。这关乎到白家的形象,还有留给全院上下足够的信念和底气。”

  “不仅要他们相信我的可靠,更要坚信我靠得住!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顶住各方面的压力,踏实做事…”

  “我…好像有些跑题了。”将镜布收起,老花眼镜就架在鼻梁,“还是言归正传吧。”

  而接下来的谈论,没有严厉及肃杀,而是平铺直叙。更多的时候,是老白在谈,我在听。

  “佳慧,并没有出卖你。”老白强调这一点,“只不过,她不说,不代表我猜不到。”

  “坦白有婚外性行为,却又不愿透露细节,甚至连名字也不肯说。能够让她在事后继续庇护的男人,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你。”

  “如果是其他人,她不会这个反应,我的猜测建立在我对她的了解上;既然我猜到是你,那她否认也没意义。”

  “要说没情绪,那是骗人,只不过冷静下来,想法也会通透许多。”老白给了我未曾预想的答案,“这或许跟我经手许多涉及人伦案件有关。”

  “十个男人九个色,花心也是正常的心理反应。但真能突破伦理纲常,毕竟是少数,做这种事光有色心不够,还要有色胆。而你秉性良善,缺乏这种僭越人伦的胆气…”

  “更重要的是,我了解佳慧的为人,她不可能背叛我…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被算计。”

  “性是后果,但时机不对,一个错误的时间点不应该发生这件事。”老白横眉冷眸,“是不是跟白颖有关?”

  猜测到白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证实,显然佳慧并没有提及白颖下药的实情,而老白没有直接询问,显然也顾忌到妻女。

  如果猜测为真,要一个母亲吐露女儿的罪恶无疑残酷许多,所以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面对他的目光灼灼,喉咙隐隐发痒:“不是。”老白一下子便猜到关键,而我临时决定撒一个谎。

  将罪责推给郝虎,在外卖饮食里下药,无论事成与否,只要住院,春药中毒,便有营造的空间,目的是为敲诈我出借百万赎金。

  一个并不完美甚至漏洞颇多的故事,但只要逻辑上能够满足自圆其说,那么便能找到被自欺的理由。

  就像我坐牢一年,老白能猜到郝白二人的丑事,一度还保持自欺,如果不被戳破,活在梦里也挺好。

  故事的最后,老白陷入沉默,半晌,他抬眸,注视我:“真不是她?”

  “白颖已经同意离婚。”缓了口气,“这次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老白面色一呆,身体松弛下来:“既然要离婚,那确实没必要下药…”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触及到内心的柔软,潜意识会生出一种错觉,倾向性的自我说服。

  而我,也仿佛陷于一种错然的情境,在知晓我和佳慧有性关系后,他的平静,以及某种难以言说,都超出我的预判与理解。

  “知道吗,我和佳慧打了一个赌。”半晌,老白突然冒出一句话,“赌你在获悉我得知这件事后,还敢不敢来见我。”

  看似很突兀,事后渐渐明了,老白通过这个赌,已经论证到他的猜想,而他与佳慧的打赌,所下的赌注却出乎我的意料。

  荒唐,荒诞…很难用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登门,等待我的,不是责难,而是匪夷所思。

  厨房里,童佳慧已经着手备菜,灶台还处于静止的状态。

  但她忍不住生出一种错觉,总觉得已经燃起炙热的火气,否则面颊不会有淡淡的温烫,不自觉地抿着嘴唇。

  丈夫的那个提议,令她面颊滚烫,却容不得拒绝。一手勾勒的激荡,灼人、磨人。

  最初的面红耳赤,原本想要再争取转圜,但他的决然,确实有他的正当性,柔软的目光,以及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从书房到卧室,不明白老白的用意,直到他让我打开床柜抽屉,将押藏在底层里的一纸契文拿出来。

  一眼扫过,钢笔行文,有男女双方的姓氏及离婚字样,不由惊道:“你们要离婚?!”

  眼瞅着云淡风轻,没想到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我揣度自己也许会被清算,也没有料到他们要离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找补。

  “如果是我的原因…”

  “当然有你的原因,但和你想的不一样。”老白话锋一转,“我不是因为你们一时错乱而迁怒,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谈好。”

  “夫妻关系,是最容易波折的一种关系,很多人难逃七年之痒,而我和佳慧却携手三十多年,除去情感本身,也是因为夫妻间的共识。我出生军政家庭,佳慧也是高干,几十年的打拼,我们都成为实权派的副部级,这一路怎么可能没诱惑,没算计。自古以来,权就跟钱色纠缠,所以我和佳慧很早就共识,只要不是自身变质,某些错误不是不能原谅。”

  “而在白颖犯下那件事后,对我造成严重的困扰后,我患上性功能障碍症,房事这方面始终不和谐。”老白似乎不再避忌,“服用过相关药物,但效果并不理想…我很清楚,性在绝大多数的婚姻关系里是不可或缺的。即便恩爱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多少自信…”

  “我的身体出状况,倒是不用担心桃色阴谋,但房事的不和谐,无疑会影响夫妻生活…”眼眸涌过某种情绪,“我曾经提出离婚,但她拒绝了;我也提议过,她可以寻求性满足,哪怕这个人不是我…以佳慧的条件,从来不缺乏爱慕者,但她还是拒绝。”

  “涉及性生活,佳慧尽可能得体谅我…能够坚持这么多年,确实很为难她。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不然也不会有欲求不满这一说,我跟她有过约定,如果某一天,她有了性伴侣,我希望彼此坦白,而不是被欺骗。”

  听了老白的话,我大体上明白为何佳慧选择面对,将与人发生关系的事实告诉他,而老白在得知后,表现出来的相对缓和,也出乎我的意料,原因就在于他们几十年的夫妻相处之道。

  “既然你们有共识,为什么还要离婚?”我不免尴尬且疑惑,不宜追问,却又不得不关切。

  老白沉默好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以妻子而言,佳慧人怎么样?”

  “她很好。”心头一热,马上又收口。

  “是啊,她很好。”老白似有感触,随即沉顿,“知不知道为什么要你来?”

  摇头表示不知,原本当然以为的问责,这个猜想已经站不住脚。

  “一方面是印证我的猜想,更重要的是…我对你,有托付…”

  闻言,我只觉得脸颊发烫,似乎想到某种可能。

  “怎么算,都是白家对不起左家。”老白的声音低沉,“你离了也好,可以有新的开始。丢掉一个坏的,那就赔偿你一个好的。”

  “而且,我就快手术了,要是失败,有些事情不交代,会留有遗憾…我既不想她太孤单,更不想所托非人…”

  “所以,左京,我对你有请托,帮我照顾佳慧…”

  一时间,我怔在那里,抿着嘴唇,却说不出话,脑海里只回荡老白的一番话。

  近半分钟,才回过味:“你,你说托付给我?”

  “如果你被吓得不敢来的话,那就证明你不值得托付。”老白的瞳孔透着光,“虽然老眼昏花,幸好我没看错你。”

  也许,我才是看错的那个。老白处理我和佳慧这件事的态度,大大出乎我的预判,整个脑子处于一种混乱。

  一种被巨大惊喜所冲击的“宕机”状态,仿佛劫后余生。

  本以为会有被清算的风险,谁能想到登门等待我的,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老白要把佳慧托付给我?

  彼时,我的脑容量受限,无法冷静地解析,全靠本能迎合。

  “她找到我的药瓶,我告诉她我的病情,没有全说,但也差不多。她坦白婚外性行为却不透露你的名字,也许因为顾忌,但感情却是真实的。”

  “我提议你作为她的性伴侣,她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还是被我说服。”在我缺乏思维逻辑的时候,老白已经为我解惑:“你肯为她冒着被我清算的风险登门,你有直面的勇气,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好像做梦似的,我…我还是很难相信。”理智被激荡,但印象里的最精明的两个人,怎么会感性,不理智?

  即便老白真就提离婚,那佳慧…她又怎么会同意?

  还是,她对我也真的…哎呀,我的脑子,嗡嗡的,思考力去哪儿?

  浑浑噩噩,只能捻着手上的一纸契文,看了下来,文末签名栏只有老白的签字。

  “我没有提离婚,这份契书是偷藏的,佳慧并不知道。”老白解释这份离婚协议,暂时只能称为意向书,他已经在上面签字,就差佳慧的部分。

  “干部婚姻状况变动需要向组织报告。一个月后,手术要是成功,我会跟佳慧提出离婚…要是失败,有它在,也能少你们一些麻烦。”

  即便只是意向书,也足以说明意向,离婚是老白基于自身原因提出,即便将来有人捕风捉影,有它在,也不会波及佳慧。

  “迟些日子再让她知道吧。”老白语态苍白,“最后一个月,我不想太孤单,哪怕是名义上。”

  最美是黄昏,彼时的童佳慧却比黄昏更美。

  俗语老来俏,美丽从来不是少女的专利,有一种美需要岁月沉淀,洗去铅华才是人间美颜。

  时隔三十年,曾经的婚服,并不显得过气,秀发成髻,忍不住心生惊艳。没想到穿上婚服的佳慧,居然美得夺人心魂。

  老白感慨美人依旧,只是语态里不免英雄迟暮。婚服是老白找出来的,他想看妻子再穿一次,佳慧不好拒绝。

  随后也要我换上当年的新郎礼服,自嘲是中老年发福,已经穿不下了,所以要我代替他穿上。

  一番说辞挑不出毛病,就这样,我和佳慧,各自穿上婚服,宛如一对婚配。

  “走进点,让我好好看看。”老白扶了扶老花镜框,“不错,嗯,还差点东西…”话音一落,便上手了。

  手持两枚胸花别在婚服上:“这样就对了。”连婚庆胸花都考虑到,老白的确有心。

  不真实的情景,仿佛我和佳慧举行婚礼,而老白如同教堂的神父给我们证婚。

  当然,他的手里没有圣经,也没有说什么誓词。

  只是将我们的手拉在一起,迎着入了座。

  桌上摆着菜肴,在我和老白谈话的时候,佳慧已经准备好饭菜,直到被老白叫上来,这才换上多年前的婚服。

  也许是练气的关系,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压抑,强迫自己处于某种平静。事实上,我的心跳也很狂乱,颜面装作无事。

  老白脸上洋溢的期许,仿佛比我们更高兴,自然而然地流露释然。

  我看见他眼眸望向佳慧的神态,仿佛一个老父看女儿。依稀记得在十年前的婚礼上,我从他手里接过白颖时,似乎也有类似的目光。

  “喝酒吧。”老白准备一坛女儿红,给我们倒上,“我就不喝了,还有公务行程。”

  我才一抬杯,老白摇了摇头:“交杯酒。”

  佳慧无奈道:“听他的吧。”

  女儿红是黄酒,入口些许苦涩,回味馥郁芳香。

  “一晃三十年了。”老白似乎回忆当年的婚庆,席间倾述不少。

  酒尽,话未绝,太多的话,也许容不下一晚。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待会儿小涛来接我,晚几天才回来。京京,你就住下吧,等我回来,我们再喝个痛快,说好了,一定要等我回来才能走…”

  “好。”以为这是老白的客套或者托词,也就随口答应。

  在我看来,老白的真实意图,在下午的谈话里已经聊个通透。

  成人之美,老白已经做到最大让步,借口公务脱身,或许也是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颜面。

  尽管,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却又无比真实地发生。

  不久后,司机抵达,将老白接走,将要去哪里,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孤男寡女。老白亲手促成这样的局面。

  我以为老白戾气难平,即便不想着清算,至少也会有所怨恨。

  然而,下午这场谈论,从头到尾没有硝烟火气,以至于登门前预判的各种应对全然用不上思绪陷入一种错然。

  等到老白离去,佳慧的身心一松,“别往心里去,只是一场闹剧。”

  “你觉得是闹剧?”我抬眸望向她的精致脸庞,“可我是当真的。”

  佳慧的身体一怔,眼神有些躲闪:“京京,行健生病了,他只是开玩笑。”

  “就因为他病了,所以他才不会开玩笑。”我上前拉住佳慧,“你应该清楚他的意思,他想成全我们。你不是已经答应他…”

  “他一时想不开,我只是哄他,等他做完手术…”

  “他把你交给我,是因为有些东西,他是没办法带给你的。”抚摸她的脸庞,能感觉她的发虚,“我们都是成年人,这不是过家家,你清楚的…他不想太直白,所以才搞得像一场闹剧。”

  说着,我将佳慧腰臀一搂,整个人横抱在怀。

  她无力挣脱,婚纱限制行动力,不晓得这是否也是老白设想好的。

  是否真该乘人之危,一时意乱。索性将她抱回卧室再说。

  “不行,不能去主卧。”一声幽叹,“去客房吧。”

  呃,这是同意了?也许她会错意,以为我要强行交欢,不过既然松了口,我当即顺势而动。

  岳家这套房,三间大卧室,岳父母一间,白颖一间,以及一间大客房。

  将人放躺在床上,佳慧瞧向我:“能不能改天?”

  我没有做声,却听她继续道:“我不是故作矫情,颖颖下药,但我不后悔跟你发生关系,可是…这次不一样。”

  “如果不是行健已经决定,不是他生病的话,我说服不了自己。”佳慧似有愧疚,“我明白行健的意思,我也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不是观念陈旧的女人,不懂变通,如果是私下,这也没什么…谁也不点破,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他把一切都挑明,这就是一道坎。”

  “真踏出这一步,我们就回不了头,再也没有辩驳的理由。岳母和女婿是性伴侣,这种关系见不得光。”如果说,白颖下药那次,还能找补借口,现在就是主观的偷欢,世俗人眼中的奸夫淫妇,“以你的条件,你值得更好更年轻的性伴侣,不应该是我这个老太婆…”

  不容分说,我已经吻上她的唇,舌头霸道地撬开她的嘴,舌跟舌的触碰,交缠,压榨着口腔里的空气。

  “你已经足够好了。”吻咬红唇,从唇瓣亲吻到腮帮,淡淡的腮红,“我知道你跟我有很多话要说,留到明天吧。今晚,算是洞房夜,再说就煞风景了,我不喜欢…”

  老白已经给我创造诸多条件,再也没有更恰当的时机,否则,她一旦改了主意,就很难撬开她的心房。

  “你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在她犹豫,没后悔前,攻破她的心房,征服她的身心,把你们的关系夯实下来。”下午在我和老白结束谈话时,他语重心长,“孩子,我尽可能,把最宝贵的一切留给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夜,是我人生中又一个难眠,却亢奋的夜晚。

  燃烧我的热情,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也许,是因为我收获某种满足,一个我父亲永远得不到而被老白视作珍宝的女人,这夜过后,她将彻底属于我。

  或许冥冥之中,也是某种预示,原本属于左家的,将在我的手里,实现物归原主!

  随着后来事态的尘埃落定,回顾这一天, 彼时我和佳慧,不自主地在老白的安排下,依着某种节奏进行…

  有一个问题,我本该当面询问,却被老白当下的一番神操作给迷惑了。

  诧异于老白的大度,被巨大惊喜淹没的理智,来不及思考,而这个问再也经得不到他的解答。

  因为这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白,在他活着的时候。

  而他那个关于等他回来再喝几杯的约定,再也无法履约。

  夜色浓,白行健的心头绪,也浓得化不开。

  靠在车上,他报出一个地址,司机小涛负责开车送行。

  从衣兜里取出药片服下,难受的心绪,渐渐平静。心力交瘁,确实不够用。

  今晚,他将挚爱的妻子,托付给女婿左京,正如当年他将女儿托付给他一样。不舍,却又成全。

  只是一想到这个不成器的白颖,孱弱的心脏便感疼痛,只能服药减压。这次,要女婿来,除了托付,也印证猜想。

  导致妻子和女婿乱伦的人,不是女儿白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证明白颖还不是无药可救,这是左京的说法。可惜,这不是实话。

  左京,你是个好孩子。白行健心头一叹,谢谢你,给我编织了一个梦。

  就像他从妻子袒护性对象一样,他猜出这个男人是左京。

  同样的,从妻子的只字不提,到左京编故事的情节,恰恰证明女儿白颖是有问题的。

  因情生乱,能够让妻子和女婿不设防的,她就算不是故意,也难逃干系。

  在手术前,自己必须亲自见一见这个不孝女,断了这孽缘。白家三代清名迟早要被她祸害。白行健这样想着。

  “院长,到了。”车来到一处独栋别墅,这个地方,司机小涛比较陌生。

  “你也进来。”白行健用了虹膜和指纹解锁,才进了这套别墅。

  空旷而幽静,没有第一时间开灯,而是示意小涛从柜旁取过盆子,然后把柜子里的木炭点上。

  “院长,好端端地,烧什么炭呀?”年轻的脸上有些紧张。

  “我又不自杀,你紧张什么,先烧炭,然后把这柜子里的文件给烧了。”白行健道,“我看着你烧,记住,要烧干净。”

  小涛只得照办,他取出这些文件,一份一份,那一份都有厚实的材料。但他没有去看,院长让烧,那就说明不该看。

  纸质的材料,在炭火里化灰,炭盆烧得旺盛,院长的脸色也红火起来。

  “院长,这些材料太多了,要烧好半天,要不,再找几个人烧?”

  “慢慢烧吧,我不急。”白行健看着自己多年来收集的黑材料,将在炭火的煎熬下化为乌有。

  这么多年,经手很多贪官污吏的案子,真正的材料只会沉淀在他这一级,再往上就是定局,没有转圜。

  不是所有的材料都能递上去,政治总有交换的时候,也不是所有材料都能见光,比如这些,就是不能见光的一类。

  那些暗中觊觎的家伙,无时无刻不想着得到或者摧毁这些要命的文件。

  而这,也是他多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任何一派,想要惹动白家,都要估量后果。

  可惜,自己时间不够了,否则这些材料,或许会有更大的用处。

  太黑暗的东西,不能交付给佳慧,政治这潭水太深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就此湮灭。

  连着烧了几盆,每次盆满,白行健都嘱咐小涛拿进洗手间,用水冲掉,以免灰烬还能被修复。

  直到这一柜的材料被烧完,小涛正欲熄火,却被叫停:“小涛,有件事,我要托付给你。”

  “要是有天我死了,你要记住去找我的女婿左京。把现在烧文件的事情告诉他,这些文件,我本想留给他,那是一笔巨大的政治财富。可是,这里面太黑暗了。也许有些人在我死后,会打探这些材料的事情,我担心他把握不住,不仅不能利用,反而引火上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们烧了。这些话,必须等我死了,你再找机会当面告诉左京,记住了么?”

  “记住了。”小涛点点头,他不懂,但他会执行。

  “行了,你走吧。明天来接我,送我去机场。今晚,我就睡这里。”

  孑然一身,白行健看着别墅,这是他的一处暗房,房主不是他。

  他很少会来这里,这里只收藏某些见不得人的黑材料,以及一些必备品,这也是他的后路。

  炭火还在烧着,白行健起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些东西,包含几本护照以及账户文件。

  他不是贪官,但不意味着他没有资本,政治场上,单打独斗根本走不远,必须留有后手。

  就像很多年前,左轩宇成为他的白手套,赚取一笔笔的资本金。

  “再也用不上了。”他将这些东西,一一丢进火盆,翻开护照,其中一本,赫然贴着左京的照片,但名字在内的身份信息全然对不上。

  这些身份信息都是通过渠道获得,真实且有效。

  火焰燃烧,护照和文件很快被吞没,有一瞬,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这样做。

  功成身退。这是他曾经对女婿左京的劝勉,在白颖的事情上,白家亏欠左京,所以他也为女婿预留后路。

  直到妻子吐露与人发生关系,在猜到这个人是左京时,哪怕推测怪责不到他们身上。但,左京,他的女婿,毕竟是染指了!

  如果换做几十年前,如果换做他的身体还健康,他是否还会宽容?

  白行健心里没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是人生最后的时光,他选择放手,放下,放心。

  缘起缘落,花落谁家?

  白家?

  左家?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性是复杂的,孩子,你要相信,我是爱护你的…只是,我多少也会有恨…遗恨哪。”

  “我把一切都留给你,继承白家的一切,你不要让我失望…白家的荣光不会随着我的死而淹没…”

  至于活着?

  白行健心知希望渺茫。

  比赌俄罗斯轮盘更低的成功率,奇迹的概率微乎其微。

  妻子将是他人的伴侣,女儿也辱没家门,事业有成也到了不堪重负的时候,孤家寡人,还有什么信念能够支撑他生存?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做手术,因为,这是一场战争,如果注定要死,他希望自己能够死在手术台上,至少他努力过,尽力了。

  只是,他这点愿望,最终也没能如意,他最终还是倒在女儿这道坎上,再也爬不起来。

  月色朦胧,一处闲置的厂房里,一间被改装的房间里,几个人打着哈哈。

  郝江化被铐在椅子上,睡意浓,但强光照耀,他倍感折磨,已经换了几波人,而他确实撑不住。

  “我说,我说,只要让我睡觉,我全说…”晚上的气温,冰凉彻骨,郝江化哆哆嗦嗦,将自己跟郑群云那点勾当都吐了出来。

  “同志,我只是小贪,郑群云才是大贪官,我检举揭发,你们去抓他,我这算是立功吧,你们行行好,把我放了吧。”

  郝江化心里苦闷,联想到郑群云这会儿肯定吃香喝辣,既然开口,不吐不快。大不了这官不做了…

  远处的私人别墅,韩楚焱一脸铁青,冲着郑群云就是一通火力输出,手里的茶杯,直接砸在脑门。

  “你看看,这姓郝的混蛋,都什么人,两天都撑不过,就把你供出来了,你连这种货色也敢用。换妻,玩儿媳,你可真行呀,就知道惦记裤裆那点事,新区项目,你们还背着我做交易,我说的话,你是当放屁,一点没放心上是吧!”

  彼时,监控回传的实时画面,呈现在宽大的屏幕上。

  郝江化的字字吐露,让郑群云心里直骂娘,眼见韩书记大发雷霆,赶紧端正态度,眼角余光瞥向韩楚焱身旁的美女,满眼央求意。

  “行了,我的韩大人,郑市长也不是故意的,你先消消气。”慕容清秋笑靥若桃,一手则抚摸到下面,嗯,男人嘛,无非就裤裆那点事,随手将话儿一掏,轻车熟路。

  清凉的小手上下一摸,几下套弄,指尖轻滑阴囊,韩楚焱这火气立马降了下来。

  紧接着,这女人呷了口冰柠檬,这冰凉酸爽的感受,立马让他有了反应,二话不说便将女人的脑袋往胯下按。

  女人也没抗拒,只听一阵靡靡之音,“吧唧,啊啵”的吞吐含咽,韩某人脸上乐在其中,随即一扫郁气,打发郑群云:“行了,你先回去,尽快把大老板交代的事情办好,将功补过。”

  郑群云然然离去,而韩楚焱将遥控器一丢,抱起女人,人没到卧室,便已经肏弄起来。

  监控的另一边,郝江化交代了很多,但涉及白颖的事情,他咬死不松口。

  这是他最大的依仗,而且老话说公检法一家,这纪检往上通气,要是被白老头给知道了,自己下半辈子要在监狱里待到死。

  “必须想办法出去。”心里打定主意,跑路先找人疏通,白颖盯着白老头的名头,总有门路能疏通。

  背靠白颖和夫人这两个女人,总有法子能摆平危机,实在不行,不还有个缅娜,无非是做狗而已。

  这天夜里,借口上厕所,郝江化一个肘击打晕负责看管的人,那波人值夜班,也困得不行,再加上已经有不少收获,也没太在意。

  就这样,借着夜色,他才溜了出来。

  随即傻眼,什么纪检办案,他再傻,也不相信,纪检会在把他带到废弃工厂询问,而且里面那间房怎么回事,还他妈有坦白从宽的字样,有鬼,这是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野路子,诈到他头上。

  想要报警,又觉不妥,这帮人也不知底细,而且手里有他出卖郑群云的证据。

  这报警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郝江化心里气不过,但也不敢往里闯算账,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早已经不是一个打七个的状态。

  酒色财气,早就掏空他的底气,当务之急,是先找地方躲起来,查查是怎么回事。

  郝家沟是不敢回了,这帮人敢在去办公路上截他,明显是冲他来,贸然回郝家或者躲山庄都不明智。

  想念间,他便决定先联系缅娜,好在她那个地方他也去过,当即拦了车便赶去。

  郝江化?听到有人汇报,缅娜凤眉微蹙,慵懒起身,先见一见。

  私人厨师准备的可口菜肴,显然不足以满足恶汉的肠胃,看着郝江化狼吞虎咽,极尽粗鲁的吃相,着实不雅。

  “到底怎么回事,郝大哥,外面可在传你是不是被纪检给带走了。”缅娜看似随口一问。

  “纪检,狗屁,假的…”郝江化大吐苦水,叫屈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什么人。

  “那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缅娜又问。

  郝江化面露迟疑,又怕得罪,只好将他和白颖那点事一说。

  “按你们民俗文化,应该叫公媳爬灰,自古有之,白女士长得貌美,男人见了心动也正常。”缅娜饶有兴趣,“没想到郝大哥色胆包天,连白院长和童副部长的女儿也敢上,小妹该说你勇气可嘉,又或许你还留了后手,紧要关头用来保命。”

  “缅娜小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后手,就是一时糊涂。”郝江化直言现在不知对头是谁,先留这里看看风向,等安全再露面。

  “好吧。”缅娜答应。

  夜深,迷离,不堪的日子,夜晚里放纵多少淫乱娇糜?白颖突然觉得深深寒意。刺骨的寒意。

  最怕的不是清醒,而是清醒后的无能为力。酒醉,醉后,头痛剧烈,人醉,醉后,满身污臭。

  哪怕洗了很多遍,本能想起自己曾经迎合丑陋和肮脏,镜像里的自己,肤白貌美,而在皮相之下,腐朽,糜烂…

  房门不住地拍打,正在放水的白颖裹着浴巾,还是给开了门。她听到外面的女人声,刺耳且尖锐。这个声音,不陌生。

  岑筱薇就站在门外,随即往里闯,没有找到旁人的身影,这才回头:“你把京哥哥藏哪里了?”

  郝江化失踪后,左京也不见了,岑筱薇不知道左京到北京。

  “去哪儿是他的自由,既然他不告诉你,就不想你知道。”白颖惋叹,“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但岑筱薇不依不饶,嘴上损人,一再提醒白颖别忘记自己做过什么,破镜重圆的不可能的。她的京哥哥,是不可能要一只破鞋的。

  白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几岁的女人,心里没有往昔那种针锋相对的醋意,她开始觉得一切都挺荒诞的。

  对岑筱薇也生不起气,邻家小妹表现泼辣的一面,无非是两个男人的失踪,给她造成心理压力,而自己阔别一年回来,更给人一种收复失地的危机感。

  从岑筱薇身上,白颖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像,她还不懂。

  就像曾经的自己也是不懂。

  但岑筱薇有一点可取,那就是心理装着左京,所以会为他叫屈,哪怕都委身那个满口黄牙的老男人,但她永远是女人里明面上最针对自己那个,就像针尖对麦芒。

  “你说的对,我和左京…我们不可能了。”白颖道平静道,“我已经决定离婚。”

  “离婚?”岑筱薇先是一愣,一脸不相信,她不相信白颖会放手,但白颖不欲再解释。迟早,总会明白的,岑筱薇不傻。

  这时,吴彤赶来,将岑筱薇拉扯出去,过一会儿又进来向白颖鞠躬道歉。她现在负责管理山庄,出现这种事,说明她的工作没做好。

  “没什么,我不会和她计较的。”白颖不以为意。

  “刚刚,我好像听到,少夫人真的要和大少爷离婚?”吴彤轻盈道。

  “是的,我打算接上孩子,等左京回来,我们一家人吃顿散伙饭…也是时候结束了。”白颖语气一唉,吴彤又说声抱歉离去。

  出来后,吴彤看到不远处的岑筱薇,白颖已经亲口证实要离婚。这个好消息,让她的心情明显转好。

  “你呀,就知道惹麻烦。”吴彤提醒道,“我现在是山庄主管,你别让我难做。”

  “行了,我知道了,嘻嘻。”岑筱薇笑着哄道。

  浴缸,热水,却温不了芳心。亲口说出离婚两个字,白颖心里是不甘愿的,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

  母亲童佳慧曾经指点她第二条路,可惜这条路已经走到绝境,这种结局又怨得了谁。

  彼时,她想起这次在长沙,母亲临走前,对她说过的那席话:她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犹豫再三,她还是拨打某个电话,那是从座机打出,直通到总统套房。

  “郝先生,我是白颖,能不能约个时间,我想找你好好谈谈…明天?明天我还要去接孩子,要不后天,后者今晚也行。”

  “学姐,大晚上,孤男寡女,最好还是不见吧,不然我怕我会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僭越行为,毕竟我喝了不少酒。后天的话,我要回国一趟,向家族汇报项目情况,当然如果你愿意同行,我也乐意尽地主之谊。”

  “好吧,就明天。”白颖约好时间。

  夜空有月,举杯而饮,郝留香的心情很不错。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还以为会留点遗憾。”明天就要离场了,这位白大小姐,恐怕也想不到,她会是与虎谋皮。

  她将迎接某个人对她的第一个惩罚:感同身受。

  你失去什么,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要她也失去什么。

  你失去孩子,最好也让她失去孩子。

  这就叫感同身受。

  让她一步一步,感受你曾经经历的疼痛,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他还真不懂怜香惜玉。”郝留香哑然失笑,不过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因为自己的戏份,就要杀青了。

  而导演,主导这一切的,又是谁呢。无垠的夜色,无尽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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